由于沈公子只有一台车,而人却有七个;沈公子的车是好车,好车就要给女人乘。所以,每次出去吃饭时赵红兵和张岳都叫出租车。习惯了私车的赵红兵和张岳虽然不适应乘破旧的夏利,但没办法,谁让他们是男人呢。

“师傅,这车是一公里一块六的。”出租车司机提醒坐在前排的赵红兵。

“哦,看见了。”赵红兵心不在焉地回答。赵红兵这样从没愁过钱的人,就算是一公里16块他也不大会在乎。

“师傅,去哪儿?”

“我忘了,我再问问。”赵红兵掏出摩托罗拉328C给沈公子打了个电话。

“呵呵,看起来你俩都是有钱人啊!拿这么贵的电话。”赵红兵放下电话后,出租车司机说。北京的出租车司机就是爱聊,比东北人还爱聊。

“不算,呵呵。”赵红兵说。

“去那儿吃饭的都是有钱人。您是哪儿人?”

“东北人。”赵红兵浓重的东北口音早就暴露了自己东北人的身份。赵红兵也从来都乐于承认自己是东北人。他很少离开当地,以前在部队当兵的时候,东北人得到的评价都相当不错:实在、勇敢、豪爽、幽默、胆壮心齐……多数都是褒义词。

赵红兵作为一个东北人,觉得挺骄傲,到了首都来也不丢人。

“呵呵,听您的口音就知道您是东北人。”

“我们东北人在北京的多吗?”赵红兵问。

“最近这两年,真不少。干什么的都有。”出租车司机师傅说。

“都是干什么的?”

“兄弟啊,看你挺实在,不瞒你说,现在你们东北的女人在北京当鸡的挺多。”

赵红兵没说话。相信任何一个东北人听到这样的话,都会选择沉默。

沉默的原因是: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,无法反驳。但,任何一个东北人都没法说服自己去主动承认这个事实。就在几天前,赵红兵还亲耳听到张岳的小弟富贵要带着几十个女孩子去南方卖淫。

“那天我去理发,一个你们东北的女孩子,长得挺好看的,说话也挺好,说是先帮我洗头。洗着洗着她说:‘大哥,咱们去里面洗吧!’我说‘行啊’,就跟着进去了。结果你猜怎么着?我一进去,她就把衣服脱光了……你说说,这姑娘……”

赵红兵还是没说话,点了根烟。

“干点什么不好,那么年轻漂亮,非出来干这个……”出租车司机没注意赵红兵不愿意听他说这些,还在喋喋不休。

赵红兵还是一言不发。

“有些……可能是被逼的。”沉默了半天,张岳说了这么一句。第二次入狱以后,张岳的脾气明显克制了许多。换在几年前张岳听到这些,就算不动手那也得开骂了。

“哎,这位先生,您还真别不愿意听……”

“要是我说你身边的邻居姐妹出去卖淫,你乐意听啊?”张岳显然是在克制,但嗓门还是大了一些。

“现在你们东北男的在北京混黑社会的也不少。火车站前的黑社会、桑拿里当鸡头的、迪厅里看场子的,你们东北人居多。”出租车司机根本不在乎张岳和赵红兵的情绪,还在继续说个没完没了。

这回,赵红兵和张岳都选择了沉默。

但出租车司机接下来的一句话,把刚刚被说得挺害臊的赵红兵和张岳都逗笑了。

司机师傅当时是这样说的:“当然了,东北人也不是都这样,东北男人也不是都混黑社会,东北人好的也不少。比如看你们哥儿俩,一看就是有文化有素质的人,像你们这样的人,肯定不可能去混黑社会。像你们这样的人,我们首都人民还是热烈欢迎的!”

张岳和赵红兵都笑了,或许是苦笑。

“唉,说实话,我们开出租车的也不容易啊!上个月,我生了五天病,五天没出车。结果,一算下来,我还赔了500块钱。一个月30天,我有25天是在挣份儿钱,剩下5天,才是给自己赚钱。我是真不敢生病啊。”这出租车司机真是个话痨,话题一个接一个,转变得忒快。

“是挺不容易的。”赵红兵说。

“你说我多累?我多忙?我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。看见了没?这儿有个瓶子,要是没时间找厕所,我就直接尿这里了。有找厕所的空,说不定又错过一个活儿……”

下了车,赵红兵还曾和张岳有过一段简短对话。

“这司机师傅话是多点,不过说的那些东西也挺在理的。”赵红兵说。

“嗯,看样子,他也挺不容易,一肚子话就想和别人说,呵呵。”

“哪里都有穷人啊!北京也有这么多穷人。”赵红兵很是感叹。

“嗯,他不是说他也下岗了吗?他也是没办法生活了才开的出租车。”张岳说。

“下岗?啥叫下岗?”赵红兵在监狱里待的时间忒长了,连下岗这么流行的词汇都不懂。

“就是失业,没工作。”

“哦。”赵红兵若有所思,“那咱们俩算下岗吗?”

赵红兵这句话把张岳给问乐了。

“你上过岗吗?是有工作的突然没工作了才叫下岗呢。”

“我怎么没上过岗?我在银行上过班!还有你,你不也在粮食局上了好几年班吗?”赵红兵说。

张岳和赵红兵今天第二次同时选择沉默了。他们都想起,在十年前,他们的确都有着人人羡慕的“铁饭碗”、“好工作”。但是,都被自己给折腾没了。现在,他们在当地已经成了混子、黑社会的代名词。如果不是斗嘴提起,他们早就忘了自己还曾有过一份“正式工作”。

“咱们都是自己犯了事儿然后不去上班的,那得怪咱们自己,不能怪别人。现在说的下岗,那是国家的政策。咱们是主动的,他们是被动的。”张岳说。

“咱们比他们幸福。”

“对,咱们是比他们幸福。你坐满了八年牢,我差不多坐了四年。咱们俩人都进去了两次,他们根本比不了。”

“哈哈。”

据赵红兵说,刚出狱时,他和张岳、沈公子、孙大伟这几个人在北京没心没肺地玩儿了十来天,直到那天,他才想起来,的确得干点正事了。第一,他听见出租车司机评价东北人的话觉得挺不舒服,凭啥说东北人都是混黑社会的啊?我赵红兵虽然已经从监狱里几进几出了,但是我赵红兵非做点合法的生意不可。第二,赵红兵也被这出租车司机的生活窘境震撼了,从小衣食无忧的他多少有点儿危机意识了。

“沈公子,你说咱们干点儿什么呢?总不能这么干待着吧。钱再多,也有用光那一天。”赵红兵征求沈公子的意见。

“你觉得你会干什么呢?”沈公子说。

“我的确是啥都不会干。但是我知道干什么可行,而且我知道应该找什么人来干什么样的事儿。”赵红兵说。

的确是这样,赵红兵虽然自己身无长技,但是具备领导最需要具备的素质:眼光独到,统筹能力强,善于协调各种人际关系。

“前段时间,有个省城的在咱们那儿做房地产的老板打电话给我,问我认识不认识做防水防漏的小建筑队,他在四中后面开发了个小区。看样子,他是想把这活儿包出去。我琢磨着,要不咱们把这活儿揽下来吧。他以前总带政府的人来咱们这儿吃饭,我和他挺熟的。”

“你是让红兵当建筑工人去?”张岳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。每当提起小建筑队,张岳就会想起那些浑身泥泞一身汗臭的建筑工人。

张岳和赵红兵经商的思想有质的不同。张岳认为,自己是社会大哥,社会大哥一定要经营第三产业,比如经营经营夜总会、放放高利贷什么的。已经有了这样的江湖地位,再去干那些苦力的活儿,容易被社会上的人瞧不起。赵红兵则不一样,混到了现在,赵红兵也很在意自己的江湖地位,毕竟上了这条贼船,想下来挺难。但他不认为从事第二产业会对他的社会大哥形象产生什么负面影响。他认为,只要是能赚钱的活儿,就可以去做,反正又不需要自己动手。

二狗觉得,这或许跟他们二人的出身有关。抛开赵红兵和张岳的父辈不谈,张岳的爷爷是土匪,自己不事劳作,靠打家劫舍活着;而赵红兵的爷爷那是世代赤贫,闯到关东后就是给地主耪青,靠自己的汗水吃饭。

出身不同,理念上多少就会有些差距。